那天来了很多人。
记者、媒体、爱心人士、企业的工作人员,但我记得最清楚的,仍旧是方时从豪车上走下来的样子。
他烫着栗色的卷发,穿着翻领的小羊皮靴子。
像是橱窗摆台上精致的玩偶,大而圆的眼睛嵌在巴掌大的脸上,肌肤莹润,唇畔殷红,好奇地缀在父母身后,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。
像一头小羊犊。
那是一双自幼生长在暖棚里、不曾见过严寒的眼睛。
企业家夫妇在前面接受采访,他就跑到孤儿堆里,东摸摸、西碰碰,好奇地问了一堆蠢问题。
其他孤儿们惶恐且殷勤地簇拥着他,像围着蜂后的工蜂,争先恐后贡献出自己破旧的玩具、廉价的零食,然后因为少爷的一道目光而欢欣鼓舞,感到无上的荣耀。
我没有上前,只是远远看着,并觉得他们蠢得令人发笑。
然后,那道矜贵的目光便落到我身上。
「你的眼睛好漂亮。」
他仰着脸,嫩白的手捋开我的刘海,细细打量着我。
他的眼睛很清澈,乌黑的瞳仁亮得能倒映我的影子:「像宝石一样。」
这是富人的通病——
因为从小生活在宝石堆里,所以对玻璃独有钟情。
难道他不知道,自己的眼睛也很漂亮吗?
我躲开他的手,扒拉刘海重新将眼睛遮住。
其他人生怕方时的视线为我转移,迫不及待地告状道:「少爷,别碰他,脏。」
他们嬉笑着说:「看他的眼睛就知道,他是个杂种。」
方时有些生气地看着他们:「他不是杂种,而是混血儿,我父母祖上也有外国血统!」
看着他们噤若寒蝉,方时很得意,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,微抬下巴看着我:
「我会让他们给你道歉。」
全然不知道,他给我惹了多大的祸。
我的视线划过一旁眼神怨毒的孤儿们,在心底叹了口气。
这个世界是上帝为我设置的一处苦室,我浸泡在恶意中长大,骤然见到这份纯洁的愚蠢,竟然忍不住笑出来。
因此,我难得和颜悦色地告诫他:「不要多管闲事。」